下午第二节课的数学课堂,总是一场无声的博弈。我站在讲台前,面对的常是藏在画稿后闪躲的目光,或是凝视黑板却神思飘远的眼神。
那天的等比数列课进行得格外艰难。午后暖阳透过窗棂,将粉笔灰照得纤毫毕现。我注意到靠窗的孙雨——一个素描功底不错却总在数学课上涂鸦的男生——正低头在课本空白处画着什么。走近一看,竟是无数个大小不等的方块,层层嵌套,构成一幅奇妙的几何图案。
“你在画什么?”我轻声问。
他慌乱地想遮住课本:“没什么……”
“这些方块,”我指着图案,“它们的边长是不是按一定比例缩小的?”
他愣了一下,点点头:“大概……每次缩小到原来的一半。”
全班的目光都聚集过来。我在黑板上画下同样的方块:“这就是等比数列。公比1/2。”粉笔敲了敲黑板,“你们在画透视时近大远小,在构图时主次虚实,不都在运用这样的数学规律吗?”
教室里第一次如此安静。那个总说“学数学有什么用”的孙雨,眼神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改变。
下课铃响后,我在办公室批改作业。有人敲门,是孙雨。他递来一张皱皱的纸,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一行字:“老师,走廊地砖的拼接图案里,是不是也有数列?”
我们一起来到空无一人的走廊。夕阳斜照,他蹲在地上指着地砖:“看,这种大砖边长60厘米,那种小的30厘米,更小的15厘米……”他抬起头,眼睛发亮,“这也是等比数列,公比1/2。”
那一刻,我看见了教育最美好的模样——不是在试卷上答对多少题目,而是一个年轻人开始用新的眼光打量他走过无数遍的走廊。
自那以后,我的数学课悄悄变了。讲立体几何时,我们会分析石膏像的形体结构;讲函数图像时,我们会讨论色彩明度变化的曲线。学生们开始在司空见惯的校园生活里发现数学的影子——课桌抽屉的榫卯结构藏着立体几何,上下课铃声的时间间隔体现着周期函数。
最让我触动的是教师节那天,孙雨送来的礼物——一幅精心绘制的校园走廊地砖图,旁边工整标注着每一块砖的尺寸和比例关系。他在画背面写道:“谢谢老师让我明白,数学不是枯燥的公式,而是藏在生活每个角落的秘密语言。”
是的,做生活的有心人,不在于要去远方寻找诗意,而在于在平凡的日常中睁开发现的眼睛。对这些即将走上艺术道路的孩子们来说,学会在粉笔灰里看见星光,在普通地砖中发现韵律,或许比任何知识都更加珍贵。
作为他们的老师,我深信:当数学的理性与艺术的感性在这些年轻心灵中相遇,他们创造出的将不仅是美的作品,更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、与这个世界深刻对话的真诚表达。而这,正是我们每一个教育者最朴素的愿望——让每个孩子都能在自己的节奏里,发现属于他们的星辰大海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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